我从室友周倩手里拿回我的电脑时,C盘已经红了。
桌面上是三个大型网游的图标和十几个视频播放器。
我花了一个下午清理垃圾,重装系统,然后改了开机密码。
晚上,周倩回来,发现电脑打不开了。
她冲到我面前,涨红了脸:「陈卢燕你什么意思?我论文还没写完,你存心的是不是!」
「这是我的电脑,」我平静地说,「你已经「借」了一个月了。」
她突然暴起,抢过电脑,狠狠地砸向地面。
1
「哐当!」一声巨响。
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在地上摔成好几片。机芯暴露,发出呲呲呲的电流声。
整个寝室瞬间陷入死寂。
另外两个室友,林薇和孙佳,都吓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。
我怔在原地。
那台电脑是我爸在我考上大学时送的礼物,我用了三年,一直爱护有加。
周倩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砸完电脑后,她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怔忪,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所取代。
她指着地上的残骸,对我嘶吼:「陈卢燕!现在你满意了?我的论文怎么办?我的毕业怎么办?你想毁了我,是不是!」
她的逻辑永远这么感人。
我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崩溃尖叫,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。我只是缓缓地蹲下身,拿出手机,对着地上的电脑残骸,冷静地、多角度地拍了好几张照片。
闪光灯在昏暗的寝室里亮起,格外刺眼。
我的举动让周倩愣住了。

「你……你干什么?」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
我站起身,将手机收好,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说:「周倩,赔钱。按照官网原价,一分不能少。」
周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尖声笑了起来:「赔钱?陈卢燕,你脑子没坏吧?你一个月生活费五千,买个电脑跟买棵白菜似的。我呢?我是贫困生!我一个月生活费才八百!你让我拿什么赔?拿命吗?」
她又开始熟练地卖惨,试图占据道德高地。
「再说了,要不是你突然改密码,我会着急吗?我着急会失手吗?说到底还不是你的错!」
林薇小声地劝道:「倩倩,你别激动,这……这毕竟是卢燕的电脑,她真金白银买的,你赔给她也是正常的。」
「你闭嘴!」周倩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「你跟她一样有钱,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!你们体会过交不上学费,每天只能啃馒头的日子吗?你们没有!」
我看着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,忽然觉得很可笑。
她每天啃馒头,却有钱买最新的游戏皮肤。她交不上学费,却能在双十一的时候抢购一堆打折的廉价化妆品。
她的「穷」,是一种武器,一种可以让她心安理得索取、伤害别人的武器。
我不想再跟她废话,只是重复了一遍。
「赔钱。或者,我们报警。」
「报警?」
周倩的音量又拔高了八度,咬牙切齿瞪着我。
「好啊!你去报啊!我倒要让警察看看,你们这些有钱人是怎么逼死我们穷学生的!我论文写不完,毕不了业,我这辈子都毁了!都是你害的!我就算死,也要拉着你一起!」
她眼神里的疯狂和怨毒,让我没来由地想起新闻里那些极端的社会事件。
我沉默了。
孙佳见状,赶紧上来打圆场:「哎呀,默默别认真,倩倩也不是故意的,她就是压力太大了。要不……要不算了吧?一台老电脑而已,让你爸爸再给你买一台嘛。大家一个寝室的,闹到警察那里多难看啊。」
周倩立刻接话,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。
「听见没?孙佳说得对。陈卢燕,做人别太小气。」
我看着她们一唱一和,心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。
我没再说话,默默收拾起地上的电脑残骸,放进盒子里。
周倩以为我妥协了,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,甚至还好心地「安慰」我:「这就对了嘛,早这样不就没事了?明天我请你喝奶茶。」
我没理她,抱着电脑盒子,转身走出了寝室。
2
我没有回宿舍,而是直接去了辅导员的办公室。
辅导员姓王,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戴着眼镜,看起来斯斯文文。
听完我的叙述,又看了看盒子里电脑的惨状,他皱起了眉头。
「陈卢燕同学,事情的经过我了解了。」他推了推眼镜,「但是,周倩同学的情况比较特殊,她是院里挂了号的贫困生,我们对她一向是有关怀政策的。」
我静静地听着,没有插话。
「你看,她也是因为毕业论文压力大,一时冲动。而且她的经济条件,确实赔偿不了。如果真的报警,留下案底,她这辈子就完了。」
王老师的语气语重心长,「一个电脑,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。但对她来说,一个污点就是一辈子。」
「所以,王老师的意思是?」我问。
「我的意思是,能不能看在同学一场的情分上,也看在老师的面子上,这件事就这么算了?」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。
「冤家宜解不宜结嘛。我会严肃批评周倩,让她给你写一份深刻的检讨,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你道歉。你看这样处理,可以吗?」
写一份检讨,道个歉,就想抵消一台价值上万的电脑和蓄意的财产损坏?
我摇头,拒绝接受。
「王老师,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,是原则问题。做错了事,就该承担责任。她砸电脑的时候,可没想过同学情分。」
王老师的脸色沉了下来:「陈卢燕同学,你要顾全大局。为了这点小事,影响同学毕业,影响我们学院的声誉,值得吗?」
他的话里,已经带上了一丝威胁。
而这时,发现我消失的周倩主动来到了办公室。
她一进来,就扑到王老师桌前,眼泪说来就来,哭得梨花带雨:「王老师,您要为我做主啊!我不是故意的,我就是看论文资料看得头晕眼花,手滑了一下……陈卢燕她非要逼我,她说要报警抓我,还要让我退学…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……」
她真能颠倒黑白。
王老师立刻扮演起慈父的角色,一边递纸巾一边安慰:「别哭别哭,有老师在,不会让你受委屈的。」
说完,他转向我,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。
「陈卢燕!你看你把同学逼成什么样了?周倩都说了她不是故意的,你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?你的同情心和同理心呢?是不是家庭条件好一点,就看不起贫困的同学?」
一顶「欺凌贫困生」的大帽子,就这么扣在了我的头上。
我看着眼前这师生情深的一幕,气得浑身发抖。
「王老师,寝室里有其他室友可以作证,她就是故意的。正常人没接住和用力摔,电脑我也带来了,你看看盒子就知道情况。」
王老师不耐烦地摆摆手:「行了,不用再说了!这件事,到此为止!周倩,你回去好好写你的论文。陈卢燕,你也回去,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交给我,反思一下为什么不能团结同学。」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「让我这个受害者写检討?」
「对!」王老师一拍桌子,声音严厉,「就因为你改了个密码,才激化了矛盾!你这是导火索!难道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?这件事就这么定了!你要是再纠缠不休,影响毕业的,可就不好说了!」
说完,他看也不看我,温和地对周倩说:「别怕,论文有什么困难,随时来找老师。我那边有一台电脑闲置了,你跟我去拿,先把论文交了。」
办公室里,只剩下我一个人,和一盒被砸烂的电脑。
巨大的屈辱和愤怒,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。
3
回到寝室,气氛尴尬得能凝固空气。
周倩没回来,估计是跟着王老师寻求进一步的「关怀」去了。
孙佳看到我,眼神躲闪,干巴巴地说了一句:「卢燕别认真,你别生气了,王老师也是为了大家好……」
我没理她,径直走到我的座位。
另一个室友林薇走了过来,犹豫了一下,递给我一瓶水,低声说:「陈卢燕,你别难过。刚才的真相我都看到了,我可以替你作证。」
我抬头看她,林薇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和歉意。她是个性格比较温和的女孩,平时不太参与我们寝室的纷争。
「谢谢。」我接过水。
她在我旁边坐下,声音压得更低了:「其实……周倩她一直都这样。上学期我新买的一支口红,没用两次就不见了,后来我看到她在用。我问她,她就说是自己买的,还说我冤枉她,在寝室里哭了好久,搞得像是我的错一样。」
我点点头,这些事我早有耳闻。
周倩的「借」,常常是有去无回。
小到一支笔,一包纸巾,大到衣服、护肤品。
大部分人碍于她贫困生的身份,都忍了。
我也是,本来对她没有电脑可以写论文很同情,借自己的电脑给她。
却换来了砸电脑和被辅导员训斥的结果。
我想起来了,这个老师也是贫困生出身,在学校享受了国补,毕业留校享受了时代红利。
我就不该找他!
想到他要我写检讨,我冷笑一声,打开手机。
既然他这么偏心贫困生,让公平让步,那我就送他个大礼。
林薇好奇地凑过来看:「你在干什么?」
「写检讨。」我说。
我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,从周倩长期霸占我的电脑,到她砸坏电脑,再到王老师如何「调解」,如何偏袒,如何要求我写检討,全部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。
我隐去了所有人的真实姓名,只用「贫困生室友A」和「辅导员W」代替。
文字冷静客观,只陈述事实,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。
写完后,我检查了一遍,配上之前拍的电脑残骸照片,以及电脑维修店开具的「无法维修,建议报废」的鉴定证明。
然后,我登录了我们学校的校园论坛。
这是一个非常活跃的平台,每天都有无数学生在上面分享信息、讨论八卦。
我深吸一口气,将这篇长文发了上去。
帖子的标题是——《当你的电脑被贫困生室友砸了,辅导员却让你写检讨》。
发完帖子,我关上电脑,心里非常平静
我不知道这篇帖子会掀起多大的波澜,但我知道,我不能沉默。
沉默,就是对恶的纵容。
第二天早上,我被林薇的惊呼声吵醒。
「天啊!陈卢燕!你快看论坛!」
我打开手机,发现我的帖子已经爆了。
一夜之间,帖子的浏览量突破十万,回复超过三千条。
它被顶上了论坛首页最显眼的位置,标题被加粗标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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