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，看似微不足道，却致命。
那天下午，邻居家五岁的小女孩来找小宇玩。我很高兴，因为小宇已经很久没有同龄的玩伴了。两个孩子在客厅里堆积木，起初还算和谐。可不知为什么，小宇突然情绪失控，一把推倒了积木塔，还用力推了小女孩一下。
小女孩摔倒在地，吓得哇哇大哭。邻居闻声而来，看到自己孩子手臂上的擦伤，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。虽然她嘴上说着“没事没事，小孩子打闹”，但那眼神，那刻意拉着自己孩子远离小宇的动作，像一把锋利的刀，狠狠地割在我的心上。
送走邻居后，我关上门，背靠着门板，无力地滑落在地。小区的流言蜚语，像潮水般将我淹没。
“听说那孩子脑子有问题，会打人呢。”
“离他家远点，晦气。”
“真可怜，摊上这么个孩子，一辈子都毁了。”
这些话传到林志强的耳朵里，成了他彻底爆发的导火索。
那天晚上，他回来得很早，没有喝酒，神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。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火，而是将一张印刷精美的宣传单，轻轻地放在了我面前。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那是一张对折的铜版纸彩页，设计得很温馨。封面上，蓝天白云下，几个孩子在绿草地上奔跑，笑得无比灿烂。标题是——“新疆天爱康复中心：给折翼天使一个再次飞翔的家”。
我翻开内页，里面的介绍更让我心动。优美的环境、专业的医疗团队、先进的康复设备、科学的治疗方案……每一条，都正中我内心最柔软、最渴望的地方。宣传单上还附有好几张照片，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做游戏、画画、学习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纯粹的快乐。
“我一个客户的亲戚，就在这家机构工作。”林志强的声音很沉稳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，“我详细打听过了。这是国内目前最好的脑瘫儿童康复机构，全封闭式管理，军事化的纪律，但又有家庭般的温暖。最重要的是，他们有海外华侨的慈善基金支持，还有政府补贴，费用是我们完全可以承担的。”
我看着宣传单，手指抚过那些孩子的笑脸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。
“你想……送小宇去新疆？”我的声音在颤抖。
“美霞，你先别激动，你听我说完。”他坐下来，拉住我冰冷的手，用一种我久未见过的温柔语气说，“你扪心自问，小宇在这里，真的开心吗？他没有朋友，走在小区里，所有人看他都像看怪物。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不愿意见人。这样下去，他的心理会出问题的！”
他的话，像一把锥子，句句都扎在我心上。是啊，小宇在这里，活得没有一点尊严，没有一丝快乐。
“可是在那里不一样，”他继续描绘着那幅美好的蓝图，“所有孩子都跟他一样，他不会感到自卑。他们有专业的老师教他们知识，有专业的医生给他们做康复，有同龄的伙伴陪他们玩耍。那才是真正对他好！”
“可是……新疆，太远了。”我哽咽着，这是我最后的防线。
“是远，但正因为远，才能让他彻底摆脱这个让他不开心的环境。”他紧紧握住我的手，看着我的眼睛，无比诚恳地说，“美霞，我们不是抛弃他，我们是为了给他一个更好的未来！而且，我们可以每个月都去看他。康复中心也会定期给我们寄照片和信，告诉我们小宇的情况。等他好转了，我们就风风光光地把他接回来！”
“真的……可以定期去看他吗？”我像一个溺水的人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当然！我向你保证！”他信誓旦旦。
那一晚，我彻夜未眠。我脑海里，一边是小宇在小区里被孤立、在家里痛苦抽搐的画面；另一边，是宣传单上，他在阳光下奔跑、在教室里微笑的场景。
我的心，像被放在天平的两端，剧烈地摇摆。最终，那个“为了儿子好”的念头，压倒了一切。
我含着泪，同意了。
林志强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。不到一周，他就办好了所有的手续。他说，为了不影响孩子情绪，康复中心会派专车和老师来家里接，直接送去机场。
临走那天，是个阴天。我给小宇穿上了我给他买的最好看的一套新衣服，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，仿佛想把一辈子的爱都倾注在这个拥抱里。我一遍遍地亲吻他的额头，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。
“小宇，去那里要听老师的话，要好好吃饭，好好做康复。妈妈很快……很快就去看你。”
小宇似懂非懂，他感觉到了离别的悲伤，小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，用那含糊不清的声音，一遍遍地重复着：“妈……妈……不走……小宇……不走……”
我的心，在那一刻，碎得再也拼不起来。我几乎就要反悔，就要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。
但林志强坚决地把我拉开了。他从我怀里抱过哭闹的儿子，对我说：“美霞，别这样，对孩子不好。老师还在楼下等着。”
他抱着小宇，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楼下。我跟在后面，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，看不清里面。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接过小宇，迅速地把他塞进了车里。
我甚至没来得及再看儿子一眼，那辆车就发动了，像一支黑色的箭，迅速地消失在了路的尽头。
我瘫倒在地，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，放声大哭，哭得肝肠寸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