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,顾一一猛地吸了一口气,鼻腔里瞬间充满了灰尘、廉价古龙水还有某种……盒饭放凉了的油腻味道。那三重撕裂灵魂的景象和感知潮水般退去,只剩下眼前这片嘈杂、混乱、且无比真实的——
“民国”片场。
她正躺在一张硌得慌的雕花木床上,身上穿着件料子粗糙、绣工敷衍的旗袍。视线聚焦,首先对上的是悬在她正上方,一张英俊得极具攻击性的脸。
项天宸。
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马甲,白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,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。此刻,他一手撑在她耳侧的床柱上,将她半圈在怀里,另一只手……正捏着一根应该是道具的羽毛,在她脸颊旁边慢悠悠地晃。
见她还魂似的眼神终于聚焦,项天宸那双带着点琥珀色的瑞凤眼弯了弯,嘴角勾起一个恶劣又迷人的弧度,压低了声音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,带着气声说:
“顾姐,醒醒神儿。导演喊‘卡’三次了,你再这么‘端庄’地躺尸,咱们这出‘强取豪夺’的戏码,可就真成‘僵尸诈尸’了。”
顾一一:“……”
她,顾无尘,活了几万年,斩妖除魔,历经天劫,差点成就金仙,现在,被自己的“恶尸”用一根鸟毛骚扰,并且被质疑演技。
这感觉,比心魔反噬还让人憋屈。
属于顾一一的记忆碎片适时涌入——她现在确实是“顾姐”,顾氏集团派来这个刚刚投资的小成本短剧项目“视察”的负责人,顺便,被导演硬塞了个只有几句台词、主要功能就是被男主调戏一下然后推动剧情的花瓶角色,美其名曰“体验生活”。
而项天宸,目前还是个在十八线摸爬滚打,靠着这张脸和播音专业练就的台词功底,在短剧圈里刚刚有点姓名的……小演员。
很好。恶尸混成了她“旗下”的打工人。这个开局,有点意思。
顾一一眨了眨眼,理智迅速回笼,压下那点荒谬感。她没理会那根烦人的羽毛,目光平静地看向项天宸,开口,声音还带着点刚“醒”来的沙哑,但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:“项老师,剧本里好像没有用羽毛这段。”
项天宸挑眉,似乎有些意外她这么快进入状态,而且反应如此……公事公办。他非但没收敛,反而凑近了些,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,声音更低,更暧昧:“临场发挥,增加点……情趣。顾总觉得不好?”
那声“顾总”叫得百转千回,带着明显的挑衅和……勾引。
顾一一内心毫无波澜,甚至有点想笑。这点小把戏,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。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,眼前这男人皮囊下,那属于她“恶尸”的、躁动不安的、试图将她拖入某种情感漩涡的心。
行啊,想玩?陪你玩。
她突然抬起没被压住的那只手,不是推开他,而是速度极快地,用指尖轻轻拂过项天宸捏着羽毛的手腕内侧。
动作轻得像羽毛搔过,带着点微凉的触感。
项天宸浑身几不可察地一僵。那里是某个神经敏感区。
顾一一趁着他这瞬间的凝滞,腰肢微妙地一用力,如同游鱼般从他手臂的禁锢下滑了出来,优雅地坐起身,顺手还理了理旗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从容,完全不像个刚在片场走神NG多次的新人。
她抬眸,对上项天宸有些错愕和更深探究的眼神,微微一笑,学着刚才导演喊话的语气,一本正经地说:“项老师的临场发挥很有想法,不过我觉得,强取豪夺的精髓在于‘强’和‘夺’,而不是‘挠痒痒’。下次建议换成皮带,可能更符合人物设定?”
项天宸:“……”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。
旁边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场务没忍住,“噗”一声笑了出来,又赶紧捂住嘴。

导演在不远处拿着大喇叭喊:“对对对!一一说得有道理!天宸你收敛点,别乱加戏!我们这是正(gou)经(xue)短剧!准备一下,再来一条!”
项天宸盯着顾一一,眼神里那点玩世不恭慢慢沉淀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幽深、更危险的光芒。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,也笑了。这次不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营业式微笑,而是带着点真实的、被挑起兴味的兴奋。
“顾总……懂的还真多。”他慢悠悠地直起身,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马甲,眼神却像黏在了顾一一身上,“看来,是我小看您了。”
顾一一拿起旁边小助理递过来的保温杯,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,感受着温热液体滑过喉咙,驱散了最后一点时空错乱带来的不适。
她没看项天宸,目光投向片场外熙熙攘攘的人群,语气平淡无波:“好说。毕竟,我是投资人。”
潜台词:小演员,老实点,姐姐是给你发工资的。
项天宸嘴角抽了抽,似乎被这句充满资本主义铜臭味的回应给噎了一下,有点无处发泄。
第一回合,顾总凭借身份压制和出其不意的反击,略占上风。
然而,顾一一很清楚,这仅仅是开始。恶尸的执念,绝不可能被一句“我是你老板”打败。它潜伏着,等待着更猛烈的反扑。
果然,接下来的拍摄,项天宸“老实”了很多,严格按照剧本走,没再搞什么羽毛骚扰。但他的“演技”开始火力全开。
当导演喊出“Action”,他瞬间进入角色,那个表面斯文、内里疯批的军阀少帅。他扣住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;他俯身靠近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偏执,台词念得低沉而充满磁性,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,往人心里钻。
“跑?我准你跑了吗?”他捏着她的下巴,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,那眼神,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。
若是寻常小姑娘,怕是早就腿软心跳,面红耳赤。
可惜,他面对的是顾一一。
顾一一内心:哦。就这?
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惊恐又倔强的小白花,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三分恐惧、三分不屈,还有四分……走神?
导演盯着监视器,摸着下巴:“嗯……一一这个眼神,很有层次感嘛!那种‘我是谁我在哪儿这男人好吵’的空茫,很特别!有种另类的破碎美!保留!”
项天宸:“……” 他感觉自己蓄力一击打在了棉花上,不,是打在了钛合金钢板上,还反弹了回来。
一场戏拍完,项天宸感觉自己演得比拍动作戏还累,身心俱疲。而顾一一已经接过助理递来的平板,开始快速浏览顾氏集团今天需要她过目的电子文件了,那专注的神情,仿佛刚才那个被“强取豪夺”的不是她。
休息间隙,项天宸拿着一瓶水,状似无意地走到顾一一身边。
“顾总平时……也这么‘处变不惊’?”他拧开瓶盖,仰头喝了一口,喉结滚动,眼神却斜睨着她。
顾一一从平板屏幕上抬起眼,看了看他,忽然问:“项老师是播音专业的?”
项天宸一愣,点头:“是。”
“难怪。”顾一一语气依旧平淡,“气息控制不错,胸腔共鸣也好,就是刚才那句‘你这辈子都别想逃’,尾音稍微有点飘,情绪给得太满,反而显得有点油。建议收着点,用气声,效果可能更好。”
项天宸一口水差点呛进气管里。
他,一个科班出身,被夸台词有辨识度的专业演员,被一个玩票的投资人,指导演技了???
而且……她说得好像还有点道理???
那股恶念又开始翻腾,带着点气急败坏。他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假笑:“受教了。没想到顾总对表演也有这么深的研究。”
“略懂。”顾一一低下头,继续看文件,随口道,“毕竟,投资也需要眼光。判断一个项目包括演员有没有潜力,是基本功。”
项天宸感觉自己的血压有点升高。
他盯着顾一一低垂的、线条优美的脖颈,心里那股想要撕破她这副冷静面具的冲动,前所未有的强烈。
这个女人……太可恶了。
他一定要看到她为自己失控的样子。一定。
而顾一一,在平板屏幕的反射光里,隐约看到了项天宸眼中那抹几乎凝成实质的、混合着挫败、不甘和浓厚兴趣的幽光。
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。
目前看来,用“顾总”的身份和财力,碾压一下自己那躁动不安的“恶念”,感觉……还不赖。
至于另外两个世界……
顾一一心神微动,几乎同时,她左手边的空气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药香,而右手边的指尖则感受到一缕若有若无的剑气寒意。
她面不改色,端起保温杯,又喝了一口。
嗯,三个男朋友(?)……不,三个需要“度化”的尸身,这日程,排得是有点满。
先集中精力,把眼前这个“恶”趣味的小演员收拾服帖了再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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