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,像一张浸透了浓墨的兽皮,沉沉地覆盖在王都之上。寒风比白日更添了几分刺骨的犀利,卷起地上的残雪,打在脸上如同细沙。
城西,废弃的砖窑场。
这里远离繁华街市,只有几座如同巨兽骸骨般矗立的破败窑洞,以及一片坑洼不平、堆满残砖碎瓦的空地。平日里,除了野狗和偶尔避风的乞丐,人迹罕至。今夜,却注定要成为血腥与阴谋的舞台。
林隐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色棉袄,小小的身影几乎被空旷的场地吞噬。他静静地站在一座半塌窑洞的阴影里,目光平静地投向场地中央。
石猛、钱小七、夜莺,如同三只灵巧的狸猫,按照事先的吩咐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不同的位置。石猛凭借日益增长的气力,攀上了一座窑顶,伏低身子,鹰隼般的眼睛向下扫视。钱小七混在远处一些被吸引来看热闹的地痞和胆大乞丐之中,竖起耳朵。夜莺则借助娇小的身形和林隐特意教导的潜行技巧,隐匿在一堆砖块之后,距离双方“讲数”的中心点最近,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人的脸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、暴戾的气息,混合着砖石粉尘和若有若无的霉味。
场中,两拨人马泾渭分明。
一边,是黑虎帮。约莫二十来人,簇拥着一个身材魁梧、满脸横肉,胸口衣襟敞开着露出浓密胸毛的壮汉,正是帮主赵黑虎。他手里拎着一把厚背砍刀,刀身粗糙,在稀疏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铁光。他身后的帮众,多是些歪瓜裂枣,手持棍棒、铁尺,骂骂咧咧,气势汹汹,但站位散乱,显然没什么纪律。
另一边,是四海赌坊的人。人数略少,只有十五六个,但衣着相对整齐些,清一色握着尺余长的短刀,眼神也更显阴沉。领头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瘦汉子,穿着锦缎棉袍,外面却罩着一件不合时宜的皮甲,眼神闪烁,透着精明与狠辣,是赌坊的管事,人称“刘三刀”。他身边,还站着两个太阳穴微微鼓起、气息沉稳的汉子,显然是请来的硬手,估计摸到了“明劲”的门槛。
“赵黑虎,你的人手脚不干净,坏了规矩,还想倒打一耙?”刘三刀声音尖细,带着嘲讽。
“放你娘的屁!”赵黑虎声如洪钟,唾沫星子横飞,“分明是你们四海赌坊设局坑人!今天不把老子的人恭恭敬敬送出来,再赔上一千两汤药费,老子就把你这破赌坊给拆了!”
“一千两?呵呵,赵帮主好大的口气!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!”刘三刀冷笑,“人,可以放。但你们黑虎帮,得滚出城西三条街!”
“找死!”
谈判瞬间破裂。
赵黑虎怒吼一声,挥舞着砍刀就当先冲了过去。他身后的帮众如同打了鸡血,嗷嗷叫着跟上。四海赌坊那边,刘三刀眼神一寒,一挥手,那两个明劲汉子如同离弦之箭,一左一右迎向赵黑虎,身后的打手们也持刀扑上。
刹那间,砖窑场内杀声四起,金铁交鸣之声、怒吼声、惨叫声不绝于耳。
鲜血开始泼洒在冰冷的土地和残砖上,在月色下呈现出暗红的色泽。
窑顶,石猛屏住呼吸,双手死死抠着身下的砖石,努力按照林隐的吩咐,记忆着双方的站位和人数。他看到赵黑虎势大力沉,一把砍刀舞得虎虎生风,竟暂时逼得那两个明劲汉子无法近身。但他也看到,黑虎帮的乌合之众,在四海赌坊那些训练有素、出手狠辣的短刀手面前,如同割麦子般倒下。
人群里,钱小七耳朵微动,捕捉着零碎的信息:“……赵黑虎完了……”“……四海后面有人……”“……听说牵扯到城南的……”“嘘,噤声!”
砖堆后,夜莺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。她死死盯着刘三刀那不断开合、发出阴冷指令的嘴唇,盯着他下意识摩挲左手拇指上一个玉扳指的小动作,也盯着那两个明劲汉子出手的套路——直来直往,力道刚猛,但变化不多。
阴影中,林隐默默地看着这一切,眼神没有丝毫波动,如同一位冷漠的神祇在观看蝼蚁的争斗。他在计算,计算着双方力量的消耗,计算着最佳的介入时机。
战斗进行得很快。黑虎帮人数虽多,但质量堪忧,在四海赌坊有组织的反击和两个明劲高手的冲击下,很快便溃不成军。赵黑虎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,虽然砍翻了一个明劲汉子的一条胳膊,但自己也气喘吁吁,动作慢了下来。
“就是现在。”
林隐心中默念。他的目标,从来不是帮助任何一方,而是……通吃!
他像一缕青烟,从阴影中飘出,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他的目标,是那个在一旁指挥,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刘三刀!
混战之中,无人留意到一个孩童的靠近。直到林隐距离刘三刀不足五步之遥时,刘三刀才似乎感觉到一丝寒意,猛地回头。
他看到了一双眼睛,一双不属于孩童的、冰冷、深邃、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。
“你……”
他刚吐出一个字,林隐动了!
身形如鬼魅,脚下步伐玄妙,正是他结合现代步法与传统轻身术琢磨出的“灵狐步”。五步的距离,一掠而过!
刘三刀毕竟是老江湖,虽惊不乱,反手一刀就向林隐削来,又快又狠!
然而,林隐不闪不避,那只小小的、看似柔弱的手掌,后发先至,精准无比地贴在了刘三刀持刀的手腕上。
暗劲——吐!
“咔嚓!”
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。
“啊!”刘三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短刀“当啷”落地,整只右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,剧痛让他瞬间冷汗直流,脸色煞白。
他身边的另一个明劲汉子大惊,怒吼着扑向林隐。
林隐看也不看,身形一矮,如同游鱼般从汉子腋下穿过,反手一掌拍在其后心。
“噗!”
那汉子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,一口鲜血喷出,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在地,眼见是活不成了。
电光火石之间,四海赌坊的首脑与仅剩的高手,一残一死!
这一切发生得太快,快到周围混战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。
林隐弯腰,从刘三刀腰间扯下一个沉甸甸的锦囊,入手微沉,显然是金银。他又快速在其怀中一摸,掏出了几张小额银票和一块代表着赌坊管事身份的铜牌。
这时,才有四海赌坊的打手注意到这边的变故,惊恐地看着这个如同妖魔般的孩童。
“鬼……有鬼啊!”
不知是谁喊了一声,本就因为头领倒下而士气受挫的赌坊打手们,顿时崩溃,发一声喊,四散逃窜。
黑虎帮这边,也懵了。赵黑虎看着倒地不起的刘三刀和那个明劲汉子,又看了看站在场中,纤尘不染、眼神冷漠的林隐,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这是哪家的小怪物?!
林隐抬起眼皮,目光落在赵黑虎身上。
赵黑虎浑身一个激灵,他虽是亡命徒,但也知道什么人能惹,什么人不能惹。这孩童的手段,简直非人!
“滚。”林隐只吐出一个字。
赵黑虎如蒙大赦,也顾不得什么地盘、面子了,招呼着还能动的残兵败将,搀扶起受伤的同伴,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砖窑场,比来时快了数倍。
转眼间,刚才还喊杀震天的场地,只剩下林隐一人独立,以及满地狼藉和几具尚有余温的尸体。
血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。
石猛、钱小七、夜莺从各自的位置聚拢过来,看着场中那个小小的身影,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敬畏与狂热。尤其是石猛,他看着那倒地身亡的明劲汉子,又看了看林隐那白皙纤细、仿佛从未动过的手掌,心脏砰砰直跳。这就是……少爷的力量!
“打扫战场。”林隐的声音依旧平静,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两只苍蝇,“所有值钱的东西,武器,搜刮干净。尸体……拖到最里面的窑洞,堆起来。”
他的命令冷静得近乎残酷。
三个孩子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行动起来。强忍着初次面对大量尸体和血腥的不适,他们开始翻找。钱小七对金银格外敏感,很快又从几个赌坊打手和黑虎帮众身上搜出了一些散碎银两和铜钱。石猛则将那些还算完好的短刀、砍刀收集起来,甚至把那个死去明劲汉子怀里的一本薄薄册子(大概是粗浅的拳谱)也掏了出来。夜莺则细致地检查着每一具尸体,确保没有遗漏。
林隐站在原地,微微闭上眼睛,感受着体内略有消耗但依旧充盈的暗劲。第一次亲手杀人,他心中并无太多波澜。前世作为古武传人,虽处和平年代,但心性修炼早已坚如磐石。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,怜悯与犹豫,才是取死之道。
资源,第一笔带着血腥味的启动资金,到手了。
很快,战场打扫完毕。值钱的物品打包成一个小包袱,搜刮到的兵器也有十几件,虽然多是凡铁,但暂时够用。尸体都被拖入了最深处的窑洞。
林隐走过去,看了一眼那堆积起来的尸体,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,打开塞子,将里面一些无味的粉末撒了上去。这是他用几种常见药材配制的简易化尸粉,效果远不如传说中那般神奇,但足以加速腐败,掩盖痕迹。

“走吧。”
他淡淡说道,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采购。
四个身影,如同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深的夜色,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与掠夺的废墟。
寒风依旧,吹拂着砖窑场的血腥气,也吹拂着王都暗流涌动的未来。
回到小院地窖,清点收获。锦囊里有黄金十两,白银五十两,银票一百二十两。加上零碎铜钱,总计约合二百两银子。对于目前的林隐来说,这是一笔足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训练的巨款。那些兵器,则可以作为训练用具。
林隐将银钱交给林福妥善保管,吩咐其明日开始,可以尝试购买一些品质更好的铁料和药材。
他看向脸上还带着兴奋与些许苍白的三个孩子,尤其是双手沾了些许血污的石猛。
“感觉如何?”他问。
石猛深吸一口气,用力道:“少爷,我……我不怕!”
林隐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:“恐惧是本能,无需羞愧。但要记住,力量,是为了掌控生死——他人的,以及自己的。今日,只是开始。”
他挥挥手,让他们去清洗休息。
地窖重归寂静。林隐盘膝坐下,开始每日不辍的修炼。
脑海中,却已开始勾勒下一步的计划。有了这笔钱,很多之前无法做的事情,可以提上日程了。隐泉商会的雏形,该以何种不起眼的方式出现?神工坊的选址,又该定在何处?
王都的深水,已被他投下了一颗石子。涟漪,才刚刚开始扩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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