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云宗的炼丹坊,坐落在主峰后山一处僻静的山谷中,几间青瓦房依山而建,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混杂的药香与淡淡的焦糊气息。与外门和炼器坊初见时的破败不同,炼丹坊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整洁,但一种陈腐和固步自封的感觉,却如同山谷中的薄雾,挥之不去。
李司凡踏入坊内时,正看见一名中年丹师对着一个冒着青烟的丹炉捶胸顿足,旁边两个药童噤若寒蝉。
“又失败了!这清心丹的火候,怎就如此难以把握!”那丹师面容憔悴,眼带血丝,身上带着一股长期浸淫药草而形成的独特气味。他便是炼丹坊的主事,姓吴,筑基初期修为,痴迷丹道,却因天赋所限和资源匮乏,成就一直不高,性格也颇为执拗。
“吴师叔。”李司凡上前,拱手行礼。
吴主事猛地回头,见是李司凡,眉头立刻皱了起来,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:“是你?你来做什么?我炼丹坊可没那么多废弃药渣给你回收!”显然,炼器坊那边的动静,他已经听说了。
李司凡不以为忤,目光扫过那还在冒烟的丹炉,以及旁边石台上散乱堆放、品质参差的药材,心中已有计较。他微微一笑:“吴师叔误会了。弟子此来,并非为了废料,而是想助师叔,将这清心丹的成功率,至少提升三成。”
“什么?提升三成?”吴主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嗤之以鼻,“黄口小儿,信口开河!丹道之妙,存乎一心,火候、药性、时机,差之毫厘谬以千里!岂是你说提升就能提升的?”
“正因丹道精妙,才更需要标准化和流程优化。”李司凡语气平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,“敢问师叔,炼制这清心丹,失败多在何处?是萃取药液不纯?是融合时机不当?还是凝丹火候不稳?”
吴主事被他问得一怔,下意识答道:“多是……融合之时,药性冲突,难以平衡,或是凝丹瞬间火候稍猛,便功亏一篑。”他说着,脸上又浮现出苦恼之色。这问题困扰他已久。
“这便是了。”李司凡点头,“既然问题相对集中,我们便可以对这几个关键节点,进行‘精准管控’。”
他不再多言,直接走到一旁空着的石台前,取过一份炼制清心丹的辅药——十年份的清心草。他没有动用灵力,而是像前世在实验室一样,开始动手处理。
“师叔请看,处理清心草,传统是去其根茎,留其叶脉,以灵力震荡出汁液。”李司凡一边说,一边动作,“但每位丹师灵力属性、强度、震荡频率皆有差异,导致萃取出的药液有效成分浓度和活性,波动极大。”
他拿起旁边一柄处理药材用的小玉刀,比划着:“如果我们统一标准:根茎去除位置精确到离主干三分处,叶片只取中间最嫩的三对,剔除所有侧脉。然后,不以灵力震荡,而是改用这玉刀背,以固定力度、固定频率,单向碾压九次。您觉得,得到的药液基底,是否会更加稳定?”
吴主事瞪大了眼睛,他从未想过,连处理药材都能有如此……刻板的规定?他下意识地按照李司凡说的方法,取过一株清心草尝试。当他以固定的力道和次数碾压后,得到的绿色汁液,色泽、粘稠度,果然比他以往凭感觉处理的要均匀得多!
“这……这只是取巧!”吴主事嘴硬道,但眼神里的震惊却掩饰不住。
“再看火候。”李司凡走到那个还在清理的失败丹炉旁,指着地火口,“地火猛烈,难以精细调控,全凭丹师经验和神识感应,稍有分神,便是炉毁丹消。如果我们不追求一次性用猛火完成所有步骤,而是将其分解呢?”
他捡起几块石子,在地上摆放起来:“第一阶段,文火预热丹炉至‘微烫’程度,投入主药,并非直接萃取,而是‘焖煨’,让药性缓慢激发。这个阶段,不需要神识高度集中,只需控制地火阀门在固定开合度,计时即可。”
“第二阶段,投入处理好的辅药药液,转为中火,进行‘搅拌融合’。我们可以设计一种简单的、由低阶弟子就能操控的搅拌法器,放入丹炉,保持固定转速,确保药力均匀混合。”
“第三阶段,也就是最关键凝丹时,反而要将火势降到最低,只维持炉温不降,利用药力自身残余的能量和之前‘焖煨’积蓄的势能,让其自然‘结晶’成形。这个阶段,对火候要求最低,但对前期的准备要求最高。”
李司凡将几块石子按照他说的阶段分开,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流程图:“如此一来,将依赖个人经验和瞬间反应的复杂过程,拆解成数个相对独立、标准明确的‘工序’。对丹师的要求,从全能艺术家,转变为流程管理和质量控制专家。即便是一名炼气期弟子,经过培训,也能负责前面两个阶段的绝大部分工作。吴师叔您只需重点关注最后凝丹阶段的时机判断即可,精力消耗大减,容错率却大大提高。”
吴主事彻底呆住了,他看着地上那几块被李司凡赋予了全新含义的石子,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!这完全颠覆了他对炼丹的认知!丹道,难道真的可以像……像世俗工匠打造铁器一样,分步骤、定标准来进行吗?
这想法太过离经叛道,却又带着一种可怕的、令人心动的诱惑力!如果真能成功,那岂不是意味着,炼丹坊的能量产丹药了?他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标准清心丹,看到了无数弟子凭借这些丹药提升修为,看到了落云宗因此而崛起的景象……
“你……你此言当真?此法……真的可行?”吴主事的声音带着颤抖,之前的傲慢和不耐早已消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怀疑、激动和渴望的复杂情绪。
“空口无凭。”李司凡知道对方已经心动,“弟子愿与师叔立个赌约。请师叔按照弟子刚才所述的方法,严格标准化处理三份清心丹材料,由弟子从旁提示关键节点。若三炉皆败,弟子立刻转身就走,绝不再扰。若有一炉成功,且成丹品质不低于往日,请师叔考虑,在炼丹坊试行此‘标准化炼丹流程’,并纳入贡献点体系。炼丹坊产出丹药,可按品质和数量兑换大量贡献点,坊内弟子依工序贡献分配,多劳多得。”
吴主事脸色变幻,呼吸急促。这个赌约,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任何损失,失败不过是浪费三份材料(这在以往也是常态),可一旦成功……那前景太诱人了!
“好!老夫就信你一回!”吴主事猛地一咬牙,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,“来人!取三份清心丹材料来!按……按李执事说的标准处理!”

他一声令下,那几个原本看热闹的药童和低阶丹师立刻动了起来,虽然手法生疏,但在李司凡的细致指点下,竟也像模像样地将药材处理得规规矩矩。
接下来,在炼丹坊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,一场前所未有的炼丹实验开始了。
李司凡如同一个严谨的工程师,严格卡着时间,控制着火候阀门的开度,指挥着药童操作着临时找来的、绑着羽毛的棍子进行“搅拌”。吴主事则全神贯注,神识时刻感应着丹炉内的细微变化。
预热,焖煨,投药,搅拌,降温,凝丹……
每一个步骤都按部就班,没有了往日那种手忙脚乱和神识的巨大消耗,整个过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……秩序感。
第一炉,在最后凝丹时,因搅拌不均匀,稍有瑕疵,成丹三颗,品质中下,但……成功了!
第二炉,总结经验,调整搅拌细节,成丹四颗,品质中等!
第三炉,流程愈发熟练,火候控制精准,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嗡鸣,丹炉开启,五颗圆润饱满、色泽均匀的清心丹静静躺在炉底,丹香扑鼻,品质赫然达到了上佳!
“成了!真的成了!五颗!上佳品质!”一个药童忍不住惊呼出声。
吴主事颤抖着手,拿起一颗丹药,仔细感知着其中稳定而充沛的药力,老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。他钻研此丹数十年,从未像今天这般,如此轻松,却又如此高效地炼制出品质如此之高的清心丹!
他猛地转身,看向李司凡,目光中再无半分轻视,只剩下彻底的折服和一丝狂热:“李……李执事!此法……神乎其技!老夫……我炼丹坊,愿遵执事新规!”
李司凡看着那五颗清心丹,心中也松了口气。他知道,炼丹坊这个技术核心部门,终于被他用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,撬开了一道缝隙。
他扶住激动得快要站不稳的吴主事,微笑道:“吴师叔过誉了。这只是开始。接下来,我们需要将这套流程细化、固化,编写成《清心丹标准作业程序》,培训弟子。而且,清心丹只是第一步,我们还可以将此法,推广到其他低阶丹药……”
就在李司凡于炼丹坊点燃“工业革命”的火种时,主峰大殿内,一场关于他和新规的激烈争论,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。刘长老手持核心弟子的联名陈情书,面色阴沉,正准备给予李司凡和他的贡献点制度,致命一击。
而李司凡对此浑然不知,他正沉浸在打开新世界的兴奋中,筹划着如何将这套管理模式,更深、更广地植入落云宗的肌体之中。风暴在汇聚,而他手中的筹码,正在悄然增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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