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雨缠绵,敲打着都市不眠的霓虹。
一条被时光遗忘的巷弄深处,唯有“良心当铺”的旧式灯笼在雨中晕开一团孤寂的昏黄。雷鸣站在当铺厚重的乌木柜台后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台面上冰冷而繁复的纹路。
一个月了。
自从那个引他入门,被他尊为师父的男人留下一句“此地暂交予你”,便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,他已独自守着这间诡异当铺整整三十天。
柜台对面,站着一个男人。面色蜡黄,眼窝深陷,身上廉价的西装被雨水打湿,更添几分狼狈与绝望。他叫李国栋,一个被现代医学宣判了死刑的肺癌晚期患者。
“雷…雷掌柜,”李国栋的声音干涩发颤,双手紧紧攥着一块用红布包裹的物件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“他们…他们说您这里,能救命?”
雷鸣抬眼,目光平静。在他的左眼深处,一抹微不可查的金色涟漪悄然荡开——【万法天平】自行启动了。眼前男人的“价值”在他眼中化作一片灰败的色块,唯有胸腔病灶处盘踞着一团浓稠的黑气,那是“死孽”,是生命走向终结的因果显化。而在男人头顶,代表其剩余寿命的“光阴之丝”稀薄得几乎透明,仅剩寥寥数根。
“能。”雷鸣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在这寂静的殿堂中回荡,“但在这里,获取必先付出。你想救命,准备典当什么?”
李国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,急切地将手中红布包裹的东西推上前:“这个!这是我祖传的玉佩,专家说至少值五十万!够不够?”
雷鸣没有去接,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。左眼中的金色涟漪微微波动,那玉佩在他“眼中”散发出微弱的白光,其中缠绕着几缕淡青色的家族福泽之气。
“清中期民玉,内含微薄‘祖荫’,市价四十八万左右。”雷鸣语气淡漠地报出评估结果,精准得让李国栋浑身一颤,“但,不够。”
“不够?这…这怎么可能不够!”李国栋激动起来,“五十万还不够治我的病吗?”
“在这里,交易的不是货币,是‘因果价值’。”雷鸣指了指头顶那虚无之处,仿佛那里悬挂着某种无形的规则,“你的‘病孽’因果沉重,一块玉佩的‘价值’,不足以抵消。它或许能让你多活三个月,但无法根除。”
李国栋如遭雷击,踉跄后退一步,脸上血色尽失:“那…那怎么办?我…我还有房子!我可以把房子卖了!”
“房产,亦属外物,其蕴含的‘家运’因果与你自身‘命孽’因果并不完全等同,折算价值不高。”雷鸣摇头,如同最冷酷的法官宣判,“在本铺,典当物价值,必须大于或等于所求物价值。并且,典当物最好与你所求之事,存在直接的因果关联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对方彻底绝望的眼神,缓缓吐出那禁忌的选项:“如果你想根除‘死孽’,延续生命,最直接、价值最高的典当物,是你本身所拥有的……比如,你的‘寿命’。”
“寿命?!”李国栋瞳孔骤缩,“典当…寿命?怎么典当?”
“很简单。”雷鸣抬手,指向柜台一侧那尊非金非木、布满玄奥刻痕的【万法天平】。“将你的手放在天平左侧托盘。它会衡量你为了‘根除病孽,重获健康’所需支付的‘代价’。它会抽取你未来相应年份的‘寿命’,将其转化为‘生命源质’,直接冲刷掉你身上的‘死孽’因果。”
“这…这要典当多少年?”李国栋声音发抖。
“不知。”雷鸣的回答冷酷,“天平自行裁定。或许十年,或许二十年,或许…更多。一旦裁定,不可反悔。”
空气凝固了。窗外的雨声变得格外清晰。李国栋脸上肌肉扭曲,陷入巨大的挣扎。求生是本能,但用未知长度的未来去交换健康的现在,这抉择无比残酷。
良久,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布满血丝,那是赌徒般的疯狂:“我…我换!反正不换也是死!我换!”
他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,按向了那冰冷的天平左侧托盘。
就在他手掌接触托盘的瞬间,天平猛地亮起!右侧托盘上方,一团浓郁如墨的“死孽”黑气被无形之力从他体内抽出,凝聚翻滚。左侧托盘则骤然爆发出耀眼的乳白色光芒,那是“生命源质”被点燃、被抽取的异象。
无数细密如沙的白色光点,带着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,从李国栋体内剥离,汇入左侧托盘。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——脸上的蜡黄褪去,变得红润;深陷的眼窝充盈起来;佝偻的腰背渐渐挺直……那种病态的衰败感正在迅速消散。
然而,与之相对的,是他乌黑的发丝间,悄然钻出缕缕刺眼的银白;光滑的额头,被刻上细密的皱纹;原本还算紧实的皮肤,开始变得松弛。
他在用“未来的青春与时间”,换取“此刻的健康”。
雷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,左眼中的金色涟漪稳定地旋转,记录着这场等价交换的每一个细节。他的心中并无太多波澜,这一个月,他已见过太多次类似的场景。当铺规则如此,他只是一个执行者。
就在这时,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天平基座上一个极细微的刻度闪烁了一下。那是一个他从未在师父留下的手册中见过的符文,一闪即逝,带着某种不祥的意味。
突然,异变陡生!
原本平稳运行的天平剧烈震颤起来!左侧代表“生命源质”的乳白色光芒骤然变得刺目,抽取速度猛地加快了近一倍!李国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刚刚恢复红润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,新生的皱纹如同刀刻般加深,头发大片大片地变得雪白!
“不!停下!太多了!!”他惊恐地嘶吼,想要抽回手,却发现手掌如同被焊死在托盘上,动弹不得。
“契约进行中,单方面无法终止。”雷鸣眉头紧锁,心中警铃大作。这种情况他从未遇到过!是规则失控?还是……
他下意识地看向当铺最深的阴影处。那里,仿佛有一团比黑暗更深的“存在”蠕动了一下,一个冰冷、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:
【典当物‘寿命’价值波动,需补足差额。强制抽取启动。】
是“黑影”!这间当铺的真正意志!它直接干预了交易!
“规则不是绝对的?价值可以由你单方面判定?”雷鸣在心中厉声质问。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。师父从未告诉他,黑影能如此随意地更改既定的“等价”!
【规则由吾定义。价值,亦由吾裁定。执行者,无需多问。】黑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就在这瞬间,李国栋的惨叫戛然而止。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,直接瘫软在地。虽然呼吸平稳,体内的“死孽”黑气也已彻底清除,但他看上去足足老了三十岁,从一个中年人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者。
天平缓缓停止运转。右侧的“死孽”黑气消散无踪。左侧的“生命源质”光芒也黯淡下去。
交易完成。他用整整三十五年的寿命,换来了健康的躯体,和一个迅速走向衰亡的晚年。
两个身穿黑衣、面容模糊的“引渡者”无声无息地出现,架起昏迷的李国栋,如同拖走一件垃圾,迅速消失在当铺侧面的小门后。
当铺重归死寂。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生命能量气息,以及那尊仿佛吞噬了一切的天平,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雷鸣站在原地,拳头不自觉的握紧。左眼深处的金色涟漪剧烈波动着,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带着纯净生命气息的白色光点,如同受到吸引般,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瞳孔,随即消失不见。
【因果掠夺发动成功。获得‘生命道源’0.01%。】
一个明悟在他心底升起。这是他的秘密,连师父和黑影都未曾察觉的能力——在每一次典当交易中,窃取目标万分之一的“道源”。这窃取来的“道源”无法直接提升他的修为,却似乎在积累着某种打破规则的可能性。
他看向那尊恢复平静的天平,又看向黑影蛰伏的黑暗。
“师父……你把我留在这里,面对的究竟是什么?”他低声自语。
所谓的“良心当铺”,其运作的核心,竟如此冰冷而残酷。黑影可以随意裁定“价值”,所谓的“等价交换”之下,隐藏着深不见底的贪婪。而他,成了这贪婪规则的帮凶。
必须找到破局之法!必须弄清楚师父离开的真相,必须理解这间当铺真正的秘密,必须……掌握自己的命运!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当铺,最终落在柜台一角。那里,放着一本空白的账册,封面是某种不知名的黑色皮革,触手冰凉。

他拿起笔,翻开账册的第一页。沉吟片刻,他工整地写下:
【典当物:三十五年寿命】
【求偿物:根除肺癌晚期病孽,重获健康身躯】
【契约执行者:雷鸣】
【备注:交易过程出现规则异动,黑影介入,强制抽取超额寿命。‘因果掠夺’触发,获‘生命道源’0.01%。】
合上账册,他感到肩头无比沉重。这不仅仅是一本记录,更可能是一本未来反抗的罪证与依凭。
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。黎明的微光透过雕花木窗,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就在这时,当铺那扇从未被顾客主动推开过的正门,发出了“吱呀”一声轻响。
一个身影逆着晨光,站在门口。
那是一个女人。很年轻,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,身段窈窕。她的容貌极美,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——清澈、明亮,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与灵性。
她站在门口,并未立刻进来,目光直接越过了空旷的厅堂,落在了柜台后的雷鸣身上。她的眼神,没有其他顾客的惶恐、绝望或贪婪,只有一种平静的审视,以及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探究。
雷鸣微微一怔。在他的左眼视野中,这个女人周身缭绕着一种极其奇特的气场。不是普通的生命之光,也不是修士的灵韵,而是一种……仿佛由无数细密因果丝线编织而成的、朦胧而高贵的光晕。
尤其引人注目的是,在她白皙的眉心处,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,在那奇异光晕的衬托下,仿佛拥有生命般,微微搏动。
女人缓缓开口,声音清越,如同玉石交击:
“这里,真的什么都可以典当吗?”
她的问题很普通,但雷鸣却感到自己左眼深处的金色涟漪,不受控制地剧烈震荡起来,仿佛遇到了某种同源或相克的存在。连蛰伏在深处的黑影,似乎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。
雷鸣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面上恢复平静,迎上她的目光:
“是的,只要您付得起相应的代价。”
“代价……”女人轻轻重复了一遍,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,迈步走了进来。她的步伐优雅而坚定,高跟鞋敲击在青石地板上,发出清脆的回响,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。
“我想典当的,是我的‘鉴宝天赋’。”
她走到柜台前,与雷鸣隔台相望。那双灵动的眼眸直视着雷鸣的左眼,仿佛能看穿那金色涟漪背后的秘密。
“而我,想换取一个真相——关于这间‘良心当铺’,以及……你,雷鸣掌柜的真相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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