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张便签纸像一块烧红的炭,灼烧着林默的掌心。
他迅速打开房门闪身而入,后背紧紧抵住门板,仿佛门外有什么东西会追进来。房间里,那面碎裂的镜子依旧狰狞,碎片映照出他此刻惊疑不定的脸,割裂而扭曲。
【小心镜子,但更要小心“它”利用你的眼睛。】
字迹娟秀却慌乱,带着一种仓促间留下的惊惧。是那个在小说区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。她为什么要冒险给自己传递信息?那句“别信管理员”的警告还言犹在耳,现在又多了关于“它”的提醒。
“它”……不是镜中倒影所说的“祂”。这个指代更加模糊,也更加宽泛。是什么东西在利用他的眼睛?怎么利用?
林默感到一阵寒意。他回想起昨夜镜中异象发生时,自己全神贯注地盯着镜面,试图解读那扭曲的字迹……难道那种“注视”本身,就是一种通道?一种被“它”利用的媒介?
而这个女孩,她似乎知道些什么。她在这座图书馆里存活了多久?她掌握了多少规则背后的秘密?她提到过她的同伴“被优化”了,这意味着她曾有过盟友,并且经历过失败。
这是一个潜在的信息源,但同样也可能是一个陷阱。主动接触的风险极大,规则七明确暗示了保持距离。但被动等待,可能意味着错过关键信息,甚至在无知中触犯更危险的规则。
生存的欲望和对真相的渴求在他脑中激烈交锋。
他需要更谨慎地评估。
将纸条仔细收好,林默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上暂时移开。他还有另一条线索需要梳理——哲学区那个“永远少一本书”的空缺。
为什么是《存在与时间》?或者说,为什么是探讨“存在”本质的著作被恒定地“抹除”了?
他坐回书桌前,拿出那本《租客须知补充条款》,翻到空白页,开始用铅笔写下关键词,试图构建联系:
· 规则 (约束行为,定义“正常”)
· 镜子 (映照“自我”,可能显示“真实”或“异化”)
· 空缺的书 (缺失的“存在”定义?)
· 怀表 (异常的时间感知,“时间不总是向前”)
· “它”/“祂” (未知的观察者/操控者)
这些碎片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核心——对“存在”和“现实”的定义权。
规则在定义什么是可以做的“现实”。
镜子可能在显示被忽略的“真实”。
空缺的书象征着被刻意移除的某种关于“存在”的认知。
怀表暗示这里的时间规则与外界不同。

而“它”或“祂”,或许就是这种定义权的拥有者或争夺者。
这座图书馆,不像是一个简单的灵异场所,更像是一个……规则的试验场,或者说,一个禁锢着某种危险的牢笼。而他们这些租客,既是实验品,也可能是维持牢笼运转的……祭品的一部分?
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。
父亲为什么会留下那块怀表?他是否也曾卷入其中?那句“时间不总是向前”是否不仅是怀表的特性,也是对这个地方某种本质的揭示?
线索还是太少了。
他需要更多的信息。而信息的来源,目前看来只有三个:规则书本身的深入解读、对图书馆环境的进一步探索,以及……那个神秘的女孩。
主动接触她风险太高。那么,能否制造一次“偶遇”?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,在一个相对“安全”的公共区域?
他想起了小说区。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。那里书架林立,视野复杂,易于隐藏和观察,也便于在情况不对时迅速脱离。
看了看怀表,时间是上午九点多。距离规则限制的晚上九点还有很长时间。
他决定去小说区碰碰运气。不直接接触,先观察。了解她的行为模式,或许能判断出更多的信息。
再次离开307房间,林默刻意放轻了脚步,沿着走廊向小说区走去。白天的图书馆依旧安静,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似乎减弱了些许,或许是心理作用。
小说区位于图书馆的西翼,与哲学区遥遥相对。这里的书架相对较新,书籍种类也更庞杂,从古典文学到流行小说不一而足。空气里除了灰尘,还多了一丝旧纸张特有的霉味。
林默没有深入,而是在入口附近的一个书架旁停下,假装浏览书籍,眼角的余光却警惕地扫视着整个区域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小说区里没有任何动静。
就在他以为对方今天不会出现,准备离开时,一阵极其细微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从区域深处传来。
他立刻屏住呼吸,身体往书架阴影里缩了缩。
只见那个穿着浅灰色外套、戴着兜帽的娇小身影,从两排书架的缝隙间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。她依旧低着头,双手紧紧抱着几本书,步伐很快,像是在躲避什么。
她没有走向出口,而是快速移动到小说区一个靠墙的角落。那里有一张厚重的橡木阅读桌,桌子紧靠着墙壁,形成一个相对隐蔽的三角区域。
她在桌子前坐下,将书放在桌上,但没有立刻打开。她先是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,确认周围无人后,才微微松了口气,摘下了兜帽。
林默终于看清了她的脸。很年轻,大概二十出头,脸色有些苍白,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,但五官很清秀。此刻,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、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。
她并没有阅读带来的书,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、看起来像是自制的东西——一个用金属线和某种晶体碎片缠绕而成的、类似耳塞的物件。她将其小心地塞进耳朵里,然后才翻开一本书,但目光并没有落在书页上,而是显得有些空洞,仿佛在……倾听?
她在听什么?
林默心中疑窦丛生。那个自制的耳塞,是用于隔绝某种声音?还是用于接收某种信息?
他注意到,在她所在的角落墙壁上,挂着一幅装饰画,画框是某种暗色的金属。画框的边缘,似乎……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蓝色流光?那流光非常短暂,若非他集中注意力观察,根本无从发现。
那里有什么特别?
他不敢靠得太近,也无法看清那幅画的具体内容。但她选择那个位置,显然有其用意。
就在这时,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猛地抬起头,警惕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小鹿,直直地射向林默藏身的方向!
林默心中一惊,知道自己被发现了。他并没有完全隐藏好!
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充满敌意,她迅速将耳塞取下收起,一把抱起桌上的书,起身就要离开。
不能再错过了!
林默当机立断,从书架后走了出来,但他没有靠近,而是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,举起了双手,示意自己没有恶意。他压低声音,快速说道:
“别紧张!我没有恶意!谢谢你之前的警告,和……门口的纸条。”
她的动作顿住了,她死死地盯着林默,眼神里的敌意未减,但多了一丝审视。她依旧保持着随时逃跑的姿态,声音沙哑而紧绷:“你想做什么?”
“我想活下去。”林默坦诚地看着她,目光平静,“像你一样。这里很危险,规则……很复杂。我们或许可以交换一些……不触及核心规则的信息。”他强调了“不触及核心规则”,这是在划定安全区,降低她的戒心。
她沉默了几秒,眼神闪烁,似乎在快速权衡利弊。她的目光在林默脸上和他手中紧握的怀表上扫过。
“怀表……”她喃喃低语,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,像是确认了什么,又像是触动了某段回忆。但这神色一闪而逝,她立刻又恢复了那种饱受惊吓后的坚硬外壳。“知道得越多,死得越快。我的同伴就是例子。”
她再次强调了这个警告,显然同伴的“优化”对她刺激极深。
“我明白风险。”林默紧跟着追问,他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,“那张纸条,‘它’利用我的眼睛……是什么意思?和镜子有关吗?”
提到这个,她的脸色更加难看。她看了一眼林默身后,仿佛在确认有没有什么东西跟着他。“镜子……不只是镜子。”她语速极快,声音压得更低,如同耳语,“有些‘规则’……会通过你的‘认知’来锚定你。你越相信你看到的,你看到的就越会成为你的‘现实’。‘它’……可能无处不在,通过你看到的任何东西……观察你,影响你。”
认知锚定现实?观察与影响?
林默脑中仿佛有闪电划过!他瞬间联想到了哲学区那个关于“存在”的空缺,想到了规则本身对行为的定义!这座图书馆,似乎在系统性地操控着人们对“现实”的认知!
镜子,或许是其中最直接、最危险的一种媒介!
“所以,不能完全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?”林默追问。
“相信规则!”她急促地说,“规则是唯一的……坐标。但规则也会……”她的话再次戛然而止,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痛苦的神色,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。
“规则也会什么?”林默紧紧抓住她话语里的关键。
她却猛地摇头,不肯再说下去。她看了一眼墙壁上那幅装饰画,画框边缘的蓝色流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。她脸上露出一丝焦急。
“我得走了。”她重新戴好兜帽,将自己藏进阴影里,“记住,别信管理员,别深究镜子,别去……四楼以上。”她最后看了一眼林默,眼神复杂,“那块怀表……或许能帮你‘看到’不一样的时间,但也会让你被‘它们’注意到。好自为之。”
说完,她不再给林默任何提问的机会,抱着书,如同幽灵般迅速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深处。
林默没有试图追赶。他站在原地,消化着刚才那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交流。
这个女孩确认了几点:
1. 管理员老陈是危险的,会进行“优化”。
2. “它”可能是一种无处不在的观察者,通过认知施加影响。
3. 规则是生存的坐标,但规则本身似乎也存在问题(她未说完的话)。
4. 怀表能“看到不一样的时间”,但也是显眼的标记。
5. 四楼以上是禁区。
而她话语中提到“我的同伴”,以及她对怀表的特殊反应,都表明她在此地滞留已久,并且掌握着关键信息。她是一个重要的知情者,但同时也因为恐惧而极度封闭。
他不知道她的名字,也不知道她的过去。他们之间只有基于当前危机的、脆弱的、互不信任的联系。
但至少,沟通的渠道,算是以一种极其谨慎的方式,勉强打开了。
他低头,看着手中静静走动的怀表。秒针一格一格地跳跃,稳定而无情。
他现在更加确信,这块表不仅是父亲留下的遗物,更是一把钥匙。一把可能打开真相之门,也可能释放出更可怕存在的钥匙。
而他现在要做的,是在下一次危机降临前,尽可能多地理解这里的规则,找到使用这把钥匙的方法。
他转身,准备离开小说区。目光无意间扫过女孩刚才停留的那张靠墙的桌子,以及墙壁上那幅装饰画。
画的内容很普通,是一片朦胧的、仿佛笼罩在晨雾中的湖泊,色调灰暗。
但不知为何,林默总觉得,画中那平静的湖面下,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,正透过薄雾,静静地……回望着他。
他甩了甩头,将这荒谬的错觉驱散。
认知锚定现实。他必须更加小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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