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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碎裂的手机屏幕像一张狰狞的蛛网，盘踞在昂贵的紫檀木桌面上，映照出沈知行扭曲而苍白的脸。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，伴随着沉重的钝痛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。他扶着桌沿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，试图稳住有些摇晃的身体。

那张拥抱的照片，江亦恒笃定的语音，如同最残酷的刑具，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彻底碾碎。原来真相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时，是如此的血肉模糊，如此的令人难以承受。

他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摊开在桌面的那份地产项目规划书上，密密麻麻的数据和线条却在他眼前晃动、模糊，最终汇聚成温若微依偎在秦子峰怀里的那个画面。他烦躁地合上文件，靠在宽大的椅背上，闭上双眼，试图驱散那刺目的影像，然而，另一段尘封的记忆，却不受控制地、带着温柔的利刺，汹涌而来。

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傍晚。

汇鑫集团与创艺广告有一个不大的社区宣传项目需要对接。他本来无需亲自出面，但那天下班早，鬼使神差地，他去了创艺广告所在的写字楼。

在略显嘈杂的开放式办公区角落，他第一次见到了温若微。她穿着一身略显廉价的职业套装，洗得有些发白，但熨烫得十分平整。头发规规矩矩地扎在脑后，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。她正对着电脑屏幕，眉头微蹙，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，侧脸在夕阳的余晖里带着一种专注而执拗的劲儿。

项目组的经理向他介绍，这是新来的客户执行温若微，负责这个项目的具体沟通。她慌忙站起身，有些拘谨地向他问好，眼神清澈，带着刚出校园不久的稚嫩，以及一丝因出身农村而若有若无的自卑。但在谈到项目细节时，她却条理清晰，观点明确，努力表现出自己的专业。

合作过程中，他见识了她的努力和上进。为了一个数据，她可以加班到深夜反复核对；为了了解社区需求，她可以顶着烈日跑遍周边所有小区。有一次，她被一个难缠的客户刁难，在电话里被骂得狗血淋头，挂了电话，她躲在楼梯间偷偷抹眼泪，正好被他撞见。

他递过去一张纸巾，什么都没问，只说了句：“辛苦了。”

她抬起头，眼睛红红的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，接过纸巾，小声说了句“谢谢沈总”。

后来，接触多了，她在他面前渐渐不再那么拘谨。有一次项目阶段性完成，他们一起加班到很晚，走出办公楼时，已是繁星满天。她在路边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，递给他一杯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像是盛满了星光。

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，她捧着温热的奶茶，声音轻轻的，却带着无比的真诚：“沈总，跟您一起工作，我觉得特别安心。您好像什么都懂，什么困难在您面前都不是问题。”

那时的她，像一张未经沾染的白纸，所有的努力和依赖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。他被她那股纯粹的劲儿所吸引，那种在都市浮华里罕见的、带着泥土气息的坚韧和真诚，像一束光，照进了他彼时充斥着商业算计和应酬虚伪的生活。
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那束光变质了呢？是从她习惯了锦衣玉食，开始对橱窗里的奢侈品驻足？还是从她结识了那些“更有品味”的同事，开始嫌弃他不够浪漫，不懂风情？

回忆越是美好温暖，现实就越是显得冰冷刺骨。那张拥抱的照片，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，将他从回忆的温情里狠狠泼醒。

他猛地睁开眼，眼底只剩下一片赤红的血丝和冰冷的绝望。不能再想下去了。

他需要做点什么，用具体的事情来填满这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空洞和痛楚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坐直，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。界面停留在公司内部管理系统上，他顿了顿，移动鼠标，点开了个人网上银行的链接。

他习惯性地查看家庭共用账户的流水。这个账户绑定着他的主卡和给温若微的副卡，主要用于家庭日常开支和她的个人消费。他以前从不细看，对她充分信任。

但此刻，他滚动着上个月的账单明细，目光锐利得像扫描仪。

水电物业，家政费用，超市采购……一项项日常支出快速掠过。忽然，他的手指停在了一条记录上。

消费商户：绅士名品店。

消费金额：2888元。

商品类别：男士配饰。

刷卡卡号：尾号正是他给温若微的那张副卡。

消费日期：就在上周。

沈知行的心猛地一沉。

男士配饰。皮带？领带夹？袖扣？

他仔细回想，上周并非任何特殊节日，也不是他的生日。而且，他从未收到过这样一件价值近三千元的“男士配饰”。他本身的配饰多是定制或固定品牌，温若微是知道的，她怎么会突然去一家并非他常光顾的“绅士名品店”购买这类物品？

一个荒谬又冰冷的念头，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——那条冰丝内裤，那陌生的古龙水，那棕色卷发，那拥抱的照片……以及，这张为“男士配饰”支付的账单。

他拿起桌上那部屏幕碎裂但尚能使用的手机，拨通了温若微的电话。

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，背景音有些嘈杂，似乎在外面。

“喂，知行？”她的声音传来，带着一丝刻意的平静。

沈知行直接开口，声音听不出喜怒：“我看了上个月的信用卡账单，有一笔在‘绅士名品店’的消费，两千八百八十八，买的什么？”

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，呼吸似乎都滞涩了。几秒钟后，才传来她有些支支吾吾的声音：“哦……那个啊，是……是给一个客户买的礼品。最近不是要维护关系嘛，对方帮了点忙，就选了个小礼物……”

“男士配饰？”沈知行追问，语气平淡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。

“对……对，一条皮带。”温若微的声音显得有些底气不足，随即又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，补充道，“就是走个形式，没花多少钱。”

没花多少钱？近三千元，对于普通工薪阶层而言，绝非小数目。更何况，给客户送礼，通常会有公司报销流程，或者选择更大众化、不易出错的礼品，怎么会如此私密地选择男士皮带？还用的是他给的副卡？

沈知行没有戳穿她这漏洞百出的谎言。他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，她此刻一定眼神闪烁，手指紧张地蜷缩着。

“知道了。”他淡淡地回了三个字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
挂断电话，他靠在椅背上，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。

初遇时那句“跟你在一起，我觉得特别安心”言犹在耳，此刻听来却像是一个巨大的、充满嘲讽的笑话。

她用着他给的钱，为另一个男人精心挑选着贴身的配饰。而他这个合法的丈夫，却连一句真实的解释都得不到，只能得到敷衍和欺骗。

现实这张账单，远比银行发来的那张冰冷数字的账单，更要残酷千倍万倍。它一笔一划，都在清晰地告诉他，他所以为的婚姻，早已从内部开始，腐朽溃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