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刚蒙蒙亮,东方才泛起一丝鱼肚白,禅达收容所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晨霭之中。潮湿阴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,浸透着破败窝棚和污浊地面散发出的霉腐与酸臭气息。就在这时,一个声音划破了这死气沉沉的寂静,是阿译——那个在溃兵中还算保持着几分精气神、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热情的少校。
他站在院子中央那半截枯树桩上,手里并没拿铁皮喇叭,而是双手拢在嘴边,尽力让声音传得更远。他那带着些地方口音的官话,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:
“弟兄们!都醒醒!听我说!”他清了清嗓子,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更威严,却也掩不住那份急于分享“喜讯”的意味,“昨天,咱们吃的是啥?是白水煮菜叶子,清汤寡水,照得见人影!前天呢?是盐水煮南瓜,喂兔子都嫌刮油!”
这话像钩子一样,勾起了许多刚醒来或还躺着节省体力的溃兵们的痛苦回忆。菜叶是蔫黄的,南瓜是寡淡的,那点盐水提供的咸味,根本压不住胃里泛上来的酸水。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咕噜起来。
阿译话锋一转,音量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煽动的热情:“但是!今天!咱们不吃那些了!今天咱们吃——猪肉炖粉条!”
最后四个字,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喊出来的,仿佛每个字都有千钧重。
人群瞬间起了一阵骚动。原本瘫坐在地、眼神空洞的士兵们,不少猛地抬起了头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。“猪肉?”有人下意识地喃喃自语,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。
“对!有肉!有油!有粉条子!”阿译挥舞着手臂,加强语气,“为啥?因为咱们昨天在敌后摸了个哨,搞掉了鬼子两个岗哨!这就是胜利!虽然小,但这就是个开头!胜利就在眼前!希望,也在眼前了!”
“胜利”、“希望”,这些词从阿译嘴里喊出来,在此时此地,竟奇异地与“猪肉炖粉条”联系在了一起。对这群早已不抱什么希望、只求能多活一天的溃兵而言,什么宏大的口号都比不上一顿实实在在的、油水充足的饭菜更有吸引力。猪肉炖粉条,这在和平年代或许只是家常菜,但在1941年初的禅达收容所,在普遍营养不良、数月不知肉味的溃兵们听来,不啻于山珍海味

。
阿译的宣告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滴进了水,场面顿时炸开了锅。最初的震惊和怀疑过后,随之而来的是如何凑齐这顿“盛宴”食材的现实问题。
“阿译长官,肉呢?光听你喊猪肉,猪毛在哪儿啊?”一个带着浓重河南口音的老兵扯着嗓子喊道,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和更多的期盼。
阿译似乎早有准备,或者说,他必须显得早有准备。他拍了拍胸脯(尽管那军装下瘦骨嶙峋):“肉,我来想办法!就算是去求爷爷告奶奶,今天也得弄来几斤带皮的五花肉!”
这时,一个角落里传来慢悠悠的声音,是那个外号叫“老干蔫”的四川兵,他平时话不多,但往往能拿出点意想不到的东西:“粉条子……我那里好像还藏了一小把红苕粉,老家带来的,一直没舍得吃。”说着,他从身后一个破得看不出原色的包袱里,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小捆用草纸包着、略显干瘪的红苕粉丝。这东西在潮湿的环境里能保存下来,实属不易。
“好!老干蔫,记你一功!”阿译大声鼓励道。
有人开了头,气氛就活跃起来了。一个东北籍的士兵猛地一拍大腿:“哎呀妈呀,猪肉炖粉条,那得放点大白菜才得劲儿啊!俺去看看俺那棵宝贝白菜还剩下多少心儿,这鬼天气,别都烂没了!”说着就往自己栖身的窝棚跑去。
“姜!姜有没有?去去腥气!”有人喊道。
“我有半块,都干巴了,将就能用!”
“葱头呢?找找有没有发芽的葱头!”
“八角,桂皮呢?那玩意儿才香!”
“想啥呢?还八角桂皮,有盐就不错了!”
“盐我有,上次用半块肥皂跟伙夫换的,还剩一小撮……”
众人七嘴八舌,竟然真的凑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调料。虽然寒酸,但总比只有盐水强。
人群中,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嘟囔道,声音不大,但周围几个人都听得清:“猪肉,真的不好弄啊。这鬼地方,有钱都没地儿买,黑市上那价钱,啧啧……”他的话像一小盆冷水,稍稍浇熄了些许热情。大家都清楚,这顿饭能否做成,关键就在那几斤实实在在的猪肉上。这确实道出了当时的现实,肉类供应极其紧张,普通士兵很难吃到。
就在收容所这边为了一顿猪肉炖粉条而暂时活跃起来的同时,不远处那间借来的民房里,陈楚天已经醒了。他正仔细擦拭着系统配备的M1911A1手枪,动作沉稳而专注。
阿译的声音和随后传来的隐约喧闹,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中。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,侧耳倾听片刻,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表情。作为拥有后世记忆的人,他比谁都清楚“猪肉炖粉条”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军人意味着什么。那不仅仅是一道菜,更是一种在极端困苦中对基本生存需求的渴望,甚至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和象征。
他想起后世资料里的记载: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,物资匮乏到了极点。普通士兵的伙食标准一降再降,普遍改三餐为两餐,副食常常就是一点菜叶盐水汤。1944年,有美国专家抽查国军士兵,发现营养不良者超过一半。所谓“最好”的部队,有时每人每月也仅能配给一斤肉,而这还常常被克扣或挪用。相比之下,八路军在根据地通过自力更生,情况反而相对稳定一些,“好的伙食顶的上半个指导员”的说法并非虚言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,一顿真正的、有肉有油的猪肉炖粉条,其诱惑力可想而知。它能短暂地让士兵们忘记恐惧和绝望,重新燃起一丝对“活着”的渴望。陈楚天知道,阿译或许是想用这顿饭来提振一下跌到谷底的士气,哪怕只是画个饼,也能让众人有个念想。
他听到那个抱怨“猪肉不好弄”的声音,嘴角那丝微不可察的弧度略微加深了些。他当然知道猪肉不好弄,尤其是在禅达这种地方,对于一群身无长物、被几乎遗忘的溃兵来说更是难如登天。
但对他来说,这却是一个机会。
陈楚天继续不慌不忙地擦拭着手枪,直到每一个零件都闪着幽冷的蓝光。他将其小心地插进腰间的枪套,然后站起身,走到破旧的窗边,目光投向收容所方向。
那里的喧闹声更大了些,似乎是在为如何分配任务、谁去主厨等细节争论。可以想象,那群面黄肌瘦的士兵们此刻脸上一定泛起了久违的、带着希望的红光。他们可能会为了一把粉条是先泡还是直接下锅争论,为了那块还不见踪影的猪肉是切块还是切片而激动。这种充满烟火气的争吵,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力的表现,远比之前的死寂要好得多。
陈楚天能想象到孟烦了可能会在一旁说着风凉话,质疑肉的来源;马驴儿或许已经开始吹嘘他当年吃过的最地道的猪肉炖粉条;而阿译,一定在人群中努力地协调、保证,试图维持住这脆弱的兴奋感。
所有这些,都指向一个核心——那尚未到位、也是最关键的猪肉。这巨大的需求,与他系统空间中那可以定期获取的补给之间,形成了一种必然的联系。
陈楚天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虽然旧但整洁的上校军装。他知道,自己登场的时间快到了。但还不是现在,需要让这种对食物的渴望,让这种“猪肉不好弄”的焦虑,再发酵一会儿。当期望被拉到最高,而现实的无情又即将显现时,他的出现,他手中实实在在的物资,才能产生最大的效果。
他不需要像阿译那样靠语言去鼓动,他只需要展示实实在在的东西——食物、药品、装备。在绝对的生存资源面前,任何空洞的口号都会显得苍白无力。
“猪肉炖粉条……”陈楚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,脸上那份沉稳的笑容变得更加清晰。这不再仅仅是一道菜,而是他切入这支溃兵队伍,进而将其重塑的一个绝佳切入点。
屋外,收容所方向的喧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,充满了对油脂和蛋白质的原始渴望。屋内,陈楚天气定神闲,已然成竹在胸。一场好戏,即将拉开帷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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